森山大道 Daido Moriyama：Radiation 光與時間的化石
亞紀畫廊負責人—黃亞紀 眼中的森山大道
Editor / Twinkle
Text / Marcia、Each Modern
Photo / © Each Modern、© Daido Moriyama、© SNAPPP
「街拍（Snapshot）這個字眼形容得真好。這種拍攝手法，真的有一種shot=射擊的感覺，帶給人生理上的快感。」—森山大道 Daido Moriyama
© Daido Moriyama, Stray Dog, Misawa（1971）
© DaidoMoriyama, Accident 1969
森山大道（b.1938）是現今最知名的日本攝影家。搖晃、模糊與失焦的攝影風格，描繪了潛藏在城市表面下的黑暗與陌生。街拍對森山大道來說是生活的一部分，用自由意志來拍攝周遭，直覺式的按下快門，創造出流動性且充滿記憶的攝影日記。森山大道曾說：「我總是把傻瓜相機放在褲子後面的口袋，在街上到處晃蕩，這就是我攝影生活的模式。」
1968年森山大道加入影響日本藝術深遠的先鋒攝影團體「挑釁」，自此五十年間未曾間斷地擴展攝影的極限。儘管森山大道現今已是日本攝影大師，依舊持續拍攝，並對攝影藝術抱有無限可能性。這次在Each Modern 亞紀畫廊的開幕首展—「森山大道：Radiation」展現的燈箱作品，不但強調森山主張「攝影是一種表層」的力量，也同時加深且回應了記憶的片斷性。
「與其說攝影是記錄，勿論說攝影是記憶，一連串記憶積累的歷史過程。同時也是時間的化石，更是光影的神話」—森山大道 Daido Moriyama
© Daido Moriyama, Hokkaido 1972
光與記憶一直是森山大道攝影的重心，如森山所言，攝影是「光與時間的化石」。 這次展出包括森山最知名的代表作：Accident（1969）, Yokosuka（1970）, Another Country in New York（1971）, Stray Dog, Misawa（1971）, Tights in Shimotakaido（1987）等。這次展現的八件燈箱作品，讓這位八十歲日本攝影大師以新科技LED燈箱，用更接近光的方式呈現強烈的影像，更讓人聯想起從70年代至今日本社會風景的快速改變，日本街道的招牌文化也是當時衝擊著攝影師的重要關鍵。
© Daido Moriyama, Yokosuka 1970
森山大道的作品受國際重要機構的廣泛展示與收藏，包括紐約現代美術館、舊金山現代 美術館、紐約大都會美術館、洛杉磯蓋提美術館、波士頓美術館、巴黎龐畢度中心等。近來重要的個展包括泰德美術館（與William Klein，2012）、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（2016）、日本國立美術館，大阪（2011） 等。此次「森山大道：Radiation」展覽為森山大道第二次與亞紀畫廊合作策劃的特別項目，第一次為於亦安畫廊（亞紀畫廊前身）台北舉辦的個展「A Room」。這次SNAPPP很榮幸邀請到亞紀畫廊負責人—黃亞紀來跟大家聊聊，森山大道與攝影的不同面向。
Ryan &
Huang Yaji
SNAPPP照玩雜誌 x 亞紀畫廊
SNAPPP照玩雜誌 總編輯 張簡誌瑋 Ryan x 亞紀畫廊負責人 黃亞紀 Huang Yaji
Ryan：森山大道的作品非常大量，有許多經典的知名作品，那這次展覽挑此N幅（建議大家到現場觀看，暫時對作品幅數賣個關子，下文也有答案）作為燈箱作品的原因是什麼呢？
Yaji：這次森山大道的作品以燈箱形式呈現是全球第一次發表，所以作品也一直持續跟森山討論，除了選擇較知名的作品像《野犬》跟《絲襪》外，本來也想做一些彩色燈箱作品，但後來慢慢討論會覺得「燈箱作品」其實是一個更長遠的計畫，不需要一次把所有作品選出來，寧願現階段先把重要的作品展出，因為我們希望燈箱系列能去更多地方展覽，以及未來甚至可以還原到街景上，就像森山對此展覽的一段話：「除了把我的攝影製成照片在畫廊與美術館展示以外，我也喜歡印製攝影集、T-shirt、手錶、海報等，任其在街中擴散。這次我的攝影成為了燈箱，我非常期待。如果未來作品可融入城市的看板，成為街道的一部份，我將會非常高興，因為攝影做為藝術，具有無限的可能性，而當他還原至社會的循環之時，正是其發揮最強大可能性之時。」
© Daido Moriyama, Tights in Shimotakaido 1987
© Daido Moriyama, Another Country in New York 1971
Ryan：剛提到的還原街景的展出形式，感覺是會非常適合森山大道的作品。很有「回到街上」的感覺，似乎充滿熱血，關於這個計畫已經有討論些雛形了嗎？
Yaji：燈箱作品其實跟以前日本70、80年代街上常看到的招牌很相近。森山覺得自己一直走在街上拍攝，如果哪天這些作品，尤其是拍攝街道的作品都變成招牌，再度回到街上之後會非常有趣。所以我們可能會選擇更多拍攝夜晚街景，且有一些招牌等作品來放在那樣子的展覽上。因此這次燈箱作品的展覽算是一個起頭而已，未來還有各種可能性繼續發展下去。
Ryan：仔細想想森山使用底片膠卷也快要半個世紀，森山老師似乎對新的技術、新的概念抱持著開放的態度，一開始怎麼會想到要用「燈箱」形式展出，是跟森山討論後才產生的嗎？
Yaji：我們有跟森山提出希望做一個這樣的展覽。當初我們也是思考很久，什麼樣更前衛、更當代的形式是最適合森山的作品。然後就想到森山雖然是在街拍，但其實某種程度也是拍這個社會的風景，是一個social landscape，那日本社會的風景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招牌啊！其實不只是日本，亞洲國家街道上幾乎都是招牌，所以這個跟森山的作品有很大的連結。那另一個連結就是森山其實一直在追求光，也曾經提到：「攝影最好的載體本身就是光。」森山認為攝影其實是一個光表層上面閃爍的東西，攝影不一定是一個平面的呈現。由於這幾點我們認為森山的作品跟燈箱是有很大的連結性，所以最後就完成了這個展覽。
Ryan：關於展覽的燈箱作品，燈片的呈現也是很重要的一環，聽說妳對於燈片很講究，還特別跑到德國去看？
Yaji：對，我們為了要得到最好的品質，所以在日本和美國的輸出中心(Laboratory)研究了很多，後來發現還是德國的這家最好，最值得去印製這些作品，所以我們就把森山的這個燈箱作品委託德國去製作。
Ryan：我很好奇德國的燈片品質跟日本或美國的燈片差在哪裡？
Yaji：日本的燈片也不錯，但日本目前在尺寸上有很大的限制，而美國專長並不是在這種傳統輸出（conventional printing），比較在新式的 UV printing 部分。本來有考慮使用UV printing，可是後來還是覺得傳統輸出比較符合森山的作品，因為我們想把森山最核心傳統的那一部分留住。
Ryan：這次燈箱作品也有版數上的限制嗎？
Yaji：我們都會限版，希望把它當成是一個更接近藝術的形式去呈現。
此次展出的部分燈箱作品。
Ryan：我想到森山曾說街拍（Snapshot）這種拍攝手法，真的有一種shot射擊感覺，帶給人生理上的快感。現在手機相當的方便，街拍變得更簡單了。但經典卻沒這麼容易出現，妳覺得森山的作品經過這麼久的時間，還是這麼受歡迎的原因是什麼？
Yaji：我覺得所謂經典的形成，主要還是在於作品的一種深刻力量，就像展覽的《野犬》就是經典。雖然森山說自己的作品都只是拍攝物品的表層，但當做到極致的時候就會變成很深刻的東西。所以能夠歷久不衰的原因，我覺得是影像強度和深刻性吧！像是文學名著為什麼這麼重要，就是大家讀了會印象深刻，忘都忘不掉。而我覺得森山作品是有這個魅力，且創造一種從來沒有人做過的美學。這樣的搖晃式的模糊黑白照片的美學，我覺得滿日本的，甚至有某種禪學的另種表現。
Ryan：中西方的風格是互相影響的，森山也受到60年代《在路上》美國作家Jack Kerouac影響不少，森山大道的日本風格在西方攝影師眼裡，會是怎麼樣的感覺呢？有什麼差異嗎？
Yaji：因為西方攝影美學這麼多年來，像當代的攝影師還是講求決定性的瞬間，我覺得這也是西方攝影美學歷久不衰的原因。但森山大道就突破這點，雖然也是追求決定性的瞬間，但這個決定性並不是一個正確或完美，而是一種模糊的邊界，甚至覺得有一點像客觀的主觀。我覺得森山突破決定性瞬間的一個標準，打破了一個框架。
© Daido Moriyama, Paris November 1988
Ryan：現在年輕的藝術家，要怎麼突破現在的這個框架？
Yaji：突破是非常難的，我如果知道怎麼做，應該就去做藝術家了吧（笑）。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一個時代只有1、2個突破的攝影師。但我覺得要很深刻去思考才有機會突破，不是思考說要創作哪些觀念，而是去思考什麼才是唯一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Ryan：像公司需要經營自己的品牌一樣，妳覺得藝術家有需要去經營嗎？還是只要專心創作就好了？單純的去相信自己就好。
Yaji：我覺得這個是階段性的問題，今天如果是比較年輕的藝術家，還是要很專注在創作上，質跟量都要夠，因為沒有足夠作品要怎麼去經營其他的東西？其實這個對於藝術家是很大的挑戰，所以我並不覺得年輕的藝術家，一開始要想如何經營其他區塊，反而應該要很深層的把作品做到極致。
Ryan：現在做影像或進行藝術創作的人越來越多，妳覺得如果要突破的話，是一定要專注在某種領域嗎？堅持「持續就是一種力量」比如說現在如果做攝影，我就只專注在攝影上，還是亞紀建議多方面嘗試？
Yaji：我覺得沒有定論，重點是怎麼樣最符合你的表現或是你的情感。但我認為做攝影的人不能只關注攝影，像森山讀非常多的文學也很喜歡看當代藝術，最喜歡的藝術家其實是安迪沃荷，甚至是看了安迪沃荷後才了解攝影是什麼。所以其實一個好的藝術家不會只關心跟他做一樣事情的人，就像一個好的音樂家不會只聽音樂，也會看很多視覺藝術的東西獲取靈感。所以不管任何創作，都不可以只關心自己區塊內的東西，要能夠學會去尋找、關注、並欣賞全方位事物，包括美感和思維，視野看得更寬廣的話，就會有更寬廣的表現。
Ryan：如果森山用一句話形容照片，就是「照片是光與時間的化石」，化石有點類似相紙或作品集的概念，但我們今天把原本的化石轉換成「燈箱」作品了，一瞬間的光與時間變成燈箱化石的感覺，刻畫在作品其中的訊息，是一種很活的概念。在妳眼中森山是一個很能接受新觀念的人嗎？
Yaji：我覺得他是，雖然森山的影像是那麼強烈，那麼堅毅，但我覺得他內心是一個很柔軟的人。所以他很能夠接受新的東西，新的想法。然後很也願意做新的嘗試。
© Daido Moriyama, Light and Shadow 1982
Ryan：因爲森山的成就已經達到很高的境界了，妳覺得他對自己的現況是滿意的嗎？還是他想要追求更高的層次，或是有其他的想法？
Yaji：老實說我沒有問過他，但從一些平常相處會覺得森山是一個非常穩定的人，專注在做的事情上，還是不停地拍照。我覺得森山的企圖心不是在於某件事情或某件企劃，因為他是一個很延續的人，從20幾歲拍到80幾歲，一直很穩定的持續去做這件事情，可是並不是說這樣就沒有野心，而是在於一個更長遠的目標。就像這次燈箱作品，森山說希望最後能夠回到街上，讓我覺得其實他的街拍，甚至是一整段的攝影生涯就是一個最大的作品。很多藝術家是做完某個創作計畫，再去做另外一個計畫。但森山的計畫是很長遠的，一生就是在做這件事情，我覺得這樣才是更大的企圖心。
Ryan：當前的創作者需要表達出自我意念或慾望，中間會產生不同的呈現手法或形式。面對現在過多的資訊，該如何去消化吸收？妳覺得現在的年輕藝術家，該怎麼他們如何找到自己的路？有什麼想要建議想要給他們？
Yaji：我覺得藝術家是世界上最難的工作，而且是最孤獨的工作，雖然我不知道要怎麼突破，但我有一個滿狠建議，就是如果你今天沒有企圖去做一件讓你成名的事情，那這條路可能不適合你。如果一個藝術家只是覺得喜歡這件事情，沒有企圖成為最棒的話，真的需要重新思考，所以你要有企圖心，你要願意付出所有的東西。
Ryan：其實不管在哪個國家，藝術家都需要考慮生存的問題，妳覺得這兩者要怎麼做平衡？
Yaji：這個真的是兩難啦，沒辦法給出正確答案，就像剛剛講的藝術家應該付出一切盡可能去創作，但如果今天是我自己的朋友的話，我可能會說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累（笑）。
Ryan：身為畫廊負責人，如果遇到一個很有才氣的年輕藝術創作者，妳會跟他說什麼？
Yaji：不知道耶，可能要碰到才知道，雖然身為畫廊經營者，做什麼都是有可能。有一個老師說過類似概念：「對方只需要一杯水，你卻給他一杯酒。這樣會解渴嗎？」所以就算全面支持一個年輕藝術家，也不一定會變成好的藝術家，有時候你給太多反而不一定會幫助他。我覺得畫廊的工作都是個案，每個藝術家都不一樣，但這也是好玩的地方，因為你沒有框架，應該是說沒有一定的答案跟規則，也因為這樣，你什麼都可以創造出來。
©SNAPPP / contax T3 / FUJI業務用100